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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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山眠陪了阿土阿地好一会儿,才回到家。

阿地经过前一天白天时的哭闹,到今天早上明显变得安静了许多。

坐在被窝里,眼泪在掉,却也在认真听温山眠说话。

最后还下床和阿土一起抱了抱哥哥。

回到家后,温山眠将羊皮本上的尘埃很仔细地拂去,然后放在了自己的行李内。

李奶奶把那本老旧的路途笔记也赠给了温山眠,说里边虽然破碎不堪让人看不明白,但往后如果真的到了记载过的地方,说不定会有用处。

相比羊皮本,它要脏上许多,所以奶奶还格外为温山眠准备了一个布包。

将两个本笔记本居中安放,再将长布重新束起。

做完这一切,温山眠下意识朝靠外的木板看了一眼。

年幼时因为李奶奶的建议,这个房间的窗户被温山眠用木板简单封上了。习惯以后,也没再打开过,窄小的房内一直靠一盏很小的油灯照明。

如今将要离开小镇,这个做法倒是给他省去了一些事。

温山眠将他和秦倦的布包放在一起,就着木板缝隙朝外看了眼。

他当初封得很实,缝隙也很细,其实看不到什么,但可以隐隐嗅间破晓时分浅淡的湿气。

那张顺着海水抵达越川的大报不够完整,所以温山眠并不知道如果荆棘时代真的过去,如今该称作是什么年。

只知道眼下是十二月三,冬季。

温山眠觉得这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于是将羊皮本又翻了出来,再把李奶奶给他准备的鱼汁罐打开,用木笔沾了沾,在边角有些许泛黄的第二页上缓缓写下。

“十二月三,冬。”

“我收到李奶奶赠送的羊皮本,决定离开越川,去山的那一头看看。”

长久不写字,五指有些不适应,但好在温山眠对力量的把控足够精妙,这字虽僵硬不好看,却也不至于过分难看。

笔锋坚毅稳定,他看着自己留在羊皮本上的字迹良久,又垂眸轻轻地补了一句。

“和先生一起。”

黑色的鱼汁在羊皮本上落下痕迹。

鱼汁是没有味道的,温山眠盯着羊皮本,等它慢慢变干,才伸手轻轻在“先生”两个字上抚了抚。

随即又多看了好几眼,将本子关上,重新收入长布之中,和那路途笔记一起。

鱼汁另装。

外边的太阳已经有要升起的趋势,给昏暗的暮色晕了点新光。

温山眠没再停留,拎起两个人的行李和提前准备好的肉干及水,再多看了房间一眼,便将被褥叠好,转身关门离去。

他一路朝上走,推开阁楼门,正好看见秦倦正站在窗边,看着远处暗色的海洋。

他穿着一件松垮的黑色衬衫,布料勾勒出好看的肩点,顶扣未系。

听见动静,转过身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对撞,秦倦瞥了眼温山眠一背的行李,片刻后,坐回沙发上。

“要走了。”温山眠说。

“你一个人?”秦倦答

温山眠抿了抿唇,将行李暂时放在门口地板上,走向秦倦说:“您和我一起。”

“我没同意。”

“那也得走。”温山眠小声道。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秦倦面前,绕开他的腿缓缓蹲下来。

对方靠在沙发上的肢体很松散,背脊抵在靠枕上,一手还环了一个,腿散开。

隔得这么近,温山眠能闻到秦倦身上很浅淡的香味,同这阁楼的空气差不多,但又有那么点不一样。

温山眠嗅觉敏锐,秦倦身上的味道在亲密罩下时会让他感到难耐。

这会儿抬眼看了看对方,鼻尖稍稍保持距离,伸手去勾秦倦的手指,再顺着手指一路向上。

秦倦懒懒地看着他,倒也不推拒,只说:“又撒……”

他话没说完,眉角突然一扬。

因为温山眠在完全同他的手相握之后,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

银质的,环形圈和中心锁链在灯盏下被照出耀眼的光芒。

那是一副镣铐。

秦倦看清楚后双眸眯了眯,似乎想起了什么,身体往沙发里陷得更深了,膝盖顺着这个动作大开着朝温山眠两侧往后移。

眼色渐渐露出血色,声音有点哑,说:“想干什么?”

温山眠整个人都被秦倦的气息包裹,被他靠得近到脸颊发热。

余光还扫到了什么,很用力地抿紧唇,克制视线。

然后坚持将那副他们都很熟悉的镣铐其中一环打开,“咔”地扣在秦倦的手腕处。

对方没躲,环形镣铐就那么落下去,固住他骨节分明的腕部,像一幅精致的手镯。

温山眠认为宝石在秦倦身上会黯然失色并非是毫无根据的说法。

那手腕连简单的银质手铐落上去都是好看的。

温山眠第一次做这么胆大妄为的事情,眼帘颤了好半天。

视线在秦倦远远垂下的另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上看了良久,最后将另一环拷在了自己的手上。

说:“带、带您走。”

两环固住两人的手腕,中部由一条长长的银链接连。

这个银链的长度是可以调节的,温山眠不是特别会,在房间里折腾的时候一不小心就把长度调到了最大,完全是误打误撞。

他不太熟练地把两个环形都拷好,认真确定确实不会松开后,又去看另一个环形的松紧度会不会让秦倦不舒服。

秦倦终于耐不住被他这幅反应给逗乐了,良久,反手用被拷上的指背蹭了蹭温山眠凑近观看的脸颊。

指尖冰冷,脸却是热的,他语带笑意,慢声道:“真可爱。”

温山眠脸一热,抬眸看了秦倦一眼,觉得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遂站起来转身欲走。

却被秦倦突然回手一拉。

银质手链在空气中发出金属拉扯的声响,温山眠在拷上去时好像就做好这个准备了,身体晃了两下便在沙发边稳住,没被秦倦拉下去,只转头默默看他。

脸红,但低垂的眉眼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了。

要走的意思非常明确。

秦倦也没打算真用力把他拽下来,看了温山眠良久后,只慢悠悠地摸了摸他的那一环,说:“少一年吧。”

他一边说,一边把温山眠那只手拉到自己唇边,在上边柔软鼓起的部分轻轻咬了一口,复又轻吻。

自从温山眠那次偷偷蹭过他之后,秦倦就转变想法了。

不死族的寿命很长,只要他想,几乎可以永存于世。

既如此,陪温山眠这一段路,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并没有什么不好。

一天、一个月、一年、一百年,对他而言差别都不大。

时间实在是太廉价了,而廉价时间所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生命无趣。

所以很多时候秦倦都觉得,他之所以愿意给温山眠那么多耐心,其实也是因为他的成长和变化好歹给了自己一些值得侧目的东西。

当年脆弱到他连看都不愿意看的食物,转瞬就长成今天这副模样了。

秦倦并不着急知道温山眠想做什么,事实上他还挺期待温山眠能做出些让他惊讶的事情。

而血契在,温山眠离不开他,他只要静待就可以。

在这方面他的时间和他的耐心完全成正比。

一直以来的不悦只是因为三年不让碰实在是太霸王条款了些。

正常血族连三天都未必能忍住,夜夜笙歌本就是他们的天性。

“三年,减少一年,我陪你去。你总不想说原因,但我忍得也很不容易,离开越川那么麻烦,不能一点好处都不给我吧?”

秦倦说这话时眼眸是直接对上温山眠的。

这人喜欢笑,讲话通常也温和有礼,鲜少动怒。

但那双暗红色的眼和昳丽夺目的长相,以及血族天生自带的血威很轻易便能让人感到惧怕。

但温山眠不会。

早年的棱角在他对秦倦改观之后,就已经被自己义无反顾地拔光了。

对秦倦就只剩下了柔软的肚皮。

要不然这会对上那双危险性十足的眼睛,也不会轻轻点头说:“好。”

当真是认真思索过的答案。

温山眠没法保证两年后他一定能和秦倦一样强大,但他想,如果真的能去到那些大岛的话,那么那个时候他应该至少可以受住一些了。

秦倦得到回应,终于站起身来:“乖。”

他很高,比温山眠要高出足足一个头多,宽阔的臂膀弯下来,在温山眠的耳垂上又咬了个小口。

眼见他要靠上来顺着往下继续,温山眠连忙后退了一步,轻声提醒:“两,两年已经很退步了。”

不怪他警惕,秦倦每次情动的时候,就喜欢在温山眠身上咬。

这和用餐的咬法是不一样的,秦倦动情咬他的时候并不饮血,只是单纯的留痕或者注入毒液而已。

被躲开的秦倦眯了眯眼,些许遗憾道:“要少了。”

应该减少一年半的。

“我不会答应的。”他没说清楚,温山眠却也听懂了,小声应。

“那就留在越川。”秦倦要笑不笑回。

温山眠:“……”

他决定不和对方争论这个问题了,顿了顿,想起什么:“您还没有穿外套。”

手铐已经拷上了,这样子没法穿,温山眠犯难地立刻想去摸钥匙,秦倦看他这幅模样顿时觉得可爱。

--小家伙完全不明白镣铐这东西到底怎么用才最好玩。

或许是因为天生不擅长,也或许是因为上次陪他玩的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

秦倦一边漫无边际地想,一边用银链直接牵着温山眠往门口走,说:“不用,就这样。”

见他是真的打算和自己离开,温山眠心下软了软,走上前下意识说:“那带不带阿一……”

“你再提他试试?”秦倦将温山眠放在门口的包袱捞起,回眸斜了他一眼。

温山眠小声:“……这个之前解释过的啊。”

秦倦不答,顺手把东西丢在了随他心意上前的黑狮背上。

温山眠一愣:“阿二跟我们走吗?”

这只黑狮也是一直跟着秦倦的。

体格硕大,肌肉健美,皮毛油顺,比山中最精壮的雪狼还要大一倍,身上有暗金纹路。

窝下去时就是个天然沙发,而且长得非常好看。

秦倦很喜欢它,有时会靠在它身上,黑色的及肩长发在灯盏下同那黑狮融为一体,尽显慵懒奢靡。

但温山眠对阿二却没有阿一那么亲近。

和阿一人皮机器没有威胁感不同,阿二身上有和秦倦相似的血威。

尽管只有一点点,也足够让温山眠在年幼时下意识远离。

他敢接近阿二都是成年之后的事情。

秦倦:“嗯。”

便让背着东西的阿二先出去。

温山眠倏地想起什么:“它不能从镇上走--”

阿二是黑金纹红眼的兽类,和山上的雪狼性质其实很相似。

骤然出现在刚从血族恐惧之下逃脱的小镇上,怕是会引起新的恐慌。

“让它去山上等。”秦倦话音落地,阿二就驮着东西从阁楼窗台上一跃而下,没影了。

而待阿二出去以后,窗台上无形的封锁又聚回来。

秦倦回眸看向温山眠说:“还有什么吩咐吗?小温大人?”

温山眠顿时有点紧张:“没,没了。”

“那我有。”秦倦看了温山眠两眼,伸手去圈他:“饿了。”

温山眠:“……”

秦倦的齿尖落下来的同时,温山眠顺着他环住自己的臂膀朝阁楼内看去。

这座木屋的一层虽然简陋,但却是温山眠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

而这阁楼虽然阴冷,却也是他最喜欢的先生的住处,同样是十四年。

里边的桩桩件件并非一夜之间达成,事实上温山眠来到这座木屋的第一天,也是秦倦和阿一来到这座木屋的第一天。

所以里边的东西都是后来添置的。

如今回首看去,仿佛能见着阿一当初拂去尘埃,一点点把楼上楼下收拾出来,以及温山眠第一次登上阁楼的场景。

甚至还有他拿着匕首刺向秦倦的样子。

“在想什么?”秦倦今天没有折腾温山眠给他注入毒液,用完餐还顺带给人把围巾围上,盖住那白皙的脖颈,才抬起头来垂首问。

温山眠看他,良久,默默摇了摇头。

视线落向窗台外微微泛红的天际,转身拉了拉秦倦说:“我们走吧。”

将门锁上,有秦倦留下的东西和镇上的人在,没人能碰他们的小木屋。

十二月三。

温山眠抬头又看了木屋最后一眼,便和秦倦一起,朝矮山出发了。

他希望山的那边真的有城,能让他知道关于外面更多的信息。

只要他确定了自己可以达到目标,确定他的目标不是空谈,届时就一定会将所有的想法都告诉先生。

然后花费全部的力气去完成那个目标。

断然不会第二次说话不算话了。

两人背朝木屋离开的同时,落在他们身上的光芒同一年前的错空交叠。

那也是一个黎明,温山眠从山上飞奔下来,赶在枯萎之前,将他找到的一朵罕见的小黑花,送给了秦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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