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不赏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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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凌澜看着杯中的酒水,声音淡然如风:“你们不赏脸吗?”

那十几个龙影司影卫的副统领们闻言立刻揭下面巾,把面前的酒水一饮而尽。卫云兮看着他们真面容,美眸中只是好奇。而一旁的华泉与挽真似明白了什么,顿时沉默无言。院中顿时弥漫着一股浓得说不出的沉重。

殷凌澜慢慢饮尽杯中的酒,顿了顿,忽地道:“将来我哪一天若去了,你们去留随意。龙影司留下的银钱每个人都有备好的一份,拿了就是与龙影司毫无关系。只是我殷某仇家太多,恐怕到头来这一段过往会拖累你们。”

在座的十几个副统领冰冷的面色渐渐动容。他们前来以为不过是寻常布置任务,却未料到殷凌澜竟是来嘱咐后事。“啪嗒”几声脆响,有的已把方才手中喝的酒杯捏碎,眼中水光隐隐。二十多年的生死与共,荣辱存亡,怎么是他这一两句轻描淡写就能说得清楚的?再冷血的杀手也有感情,更何况这二十年来殷凌澜对不起天下人,唯独对龙影司的每一个视若手足。

殷凌澜淡淡道:“我殷凌澜什么样的人,你们跟了二十多年都应该知道。生不惧骂名满天下,死后自然更不惧身后如何让人评说。世人骂我凉薄刻毒,杀人无数,他们恨我憎我,但是我却并不在乎。只因为这个江山不过是慕容家偷来的,所以它是好是坏与我半分关系都没有。”

他说着看向身旁的卫云兮,柔光一掠过,轻声道:“可是她不同。她是前朝清云公主,是我最在乎的女人。如今她不要了北汉皇后的虚名只一心陪着我去寻医。你们若还敬我殷凌澜薄面几分,将来万一……替我多多保护她。”

卫云兮怔怔看着他,半天才哽咽出声。她一头埋入了他的怀中,痛哭失声。殷凌澜似说得累了,只是沉默地轻抚她的背,一下一下,犹如寻常。

挽真华泉已是泪盈满眶,他们虽猜到了殷凌澜唤来所有龙影司副统领们的最终用意,但是却不知他竟做到了这个地步。

他,在用着二十多年的恩义求他们照顾她周全!

他,从来不把生死挂心的人,为了她几次三番费心心思谋划后路!

他,从不在乎天下骂名的凉薄男子,却为了她低下身段求他的手下将来某一天他不在之时保护她!

他,最不耐烦这些虚礼的人,却为了她说了这么一堆平日绝不会说的客气话!

他,是有多爱她?!……

庭院中晚风习习,吹过脸庞却是凉丝丝的冷。殷凌澜淡淡看着面前流泪的十几个玄衣男子,眸光虚空。他们一一离席,缓缓跪下,低垂的头,压抑的哽咽声,不需多少言语,他已知道他们都答应了。

“很好。总算我殷凌澜做人还不算极差。我先干为敬!”殷凌澜举了酒杯,面上是素日不曾见过的从容笑意。他容色极俊魅,这一笑,竟然是颠倒众生的美。这样的笑容铭刻在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多年后都不曾抹去。

一席普普通通的酒菜却吃得月落西山,杯盘狼藉,众人散去。殷凌澜也靠在太师椅上沉沉睡去。卫云兮坐在他身边静静看着他,他面色绯红,唯有眉眼清冷如昔。

她俯下身,靠在他的肩头,低声喃喃道:“凌澜,你多活一天,我便陪你一天。你若死了,我也不要再独活在这个清清冷冷的世上……”

明月流转,默默无言看着那花庭中相依相偎的一对人儿。

……

殷凌澜一行人在丰郡歇了两日后开始向五凌峰而去。卫云兮绝口不提有关他的病,每日只含笑陪在他身边。殷凌澜似放下心中一桩大大心事,面色轻松了几分,偶尔还能看见他带笑的笑容。挽真和华泉看在眼中,喜在心里。

华泉建议道:“如今公子病好些了,我们便坐船从衢州绕道吧。绕过京城。再说北汉士兵不善水战,这水路相对安稳一点。”

殷凌澜听了,默默点了点头。卫云兮想起萧世行,明眸中皆是愧疚与黯然。自从那日辞别他之后,已是十几日没有了他的消息了。她想要写信问候,可这烽火连三月,一封薄薄书信到了他手中恐怕已是千难万难,再者,她与他如今又要说什么呢……

一行人便在丰郡乘了一条商船向五凌峰浩浩荡荡而去。他们不知此时百里之外的楚京,狼烟滚滚,一片焦土……

萧世行南下的北汉大军从三面包抄楚京,断了慕容修南撤的退路。慕容修苦守京城的三万精兵被北汉士兵打得七零八落,死五千,伤六千余人。残兵败将一路四散南逃。慕容修败局已定,败象已显,南楚慕容王朝不过两代,已临近倾覆的最后一刻。

楚京,皇城。

明月被隐在了浓重的乌云中。这是个无星无月的夜,白日的激战血腥味还未散去,已战死的亡灵还在黑漆漆的皇城上盘旋,呼呼的风声中隐约有不知哪来的哀呼声,飘渺不知是真是幻。一骑战马驮着一道孤独的身影在京城中缓缓地走过,嘚嘚的马蹄声在这个夜听起来格外凄凉。

马背上的人弓着身,似也承受不了这夜色的沉重。血战初定,原本笔直整洁的街道上皆是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形,有的是尸体,有的是累极了随地而躺的士兵。他们如夜色下的一团一团的浮萍,面目模糊,看不出原本的样子。马背上的男人缓缓看过,手中的宝剑还带着白日砍豁的缺口,皮革上还沾染着北汉凶狠骑兵的鲜血。身上每一块骨头,每一根筋骨都在叫嚣着酸痛与疲惫。

累。

这么的累。

这片南楚的河山,他守得好累。

杀之不尽,战之不竭的北汉军队如天上来的天兵天将,令这座困守了近两个月的京城不住地颤抖战栗。他已想尽了所有的办法,也尽了一切的努力,可是还是快要守不住了。

他要败了!

他慕容修要败了!

败?!南楚威名赫赫的西北百战之将,那个曾经戍守边关十余年的落魄皇子慕容修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败了。败在了北汉战神萧世行手中!败在了那刻薄寡恩,反复无常的殷凌澜手中!两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合谋的?难道是当他毁去与他的承诺之时?!难道是当他亲手毁去那张药方的那一刻?!

马停了下来。眼前再也无路了。他缓缓抬头,明黄的发带随风在眼前飞舞,他惶然看着眼前高耸的城墙。他还记得那一抹清影决然地坠落,坠落……

她说,慕容修,但愿你我来世相见不相识……她眼中的血泪在他眼前流之不尽,点点滴滴,每一滴都如刀他的心底。

她走了,那一刻她就决然不回头地走了。恩义两断,唯有他还以为能留她在身边。

“清云……”他喃喃地道:“我是大哥哥,你为何不记得呢?……”

“皇上!您在这里啊。”身后传来张公公如释重负的声音。突然的声音打断了他漫无目的思绪。

慕容修缓缓回头,看着神色狼狈的张公公,木然地道:“找朕有什么事?”

张公公借着微光看着他疲惫的面色,眼中流露不忍,低了头道:“几位将军在等着皇上回宫商议……”

“不必再商议了。”慕容修打断他的话,淡淡道:“困守在这里已是死局。”

张公公顿时语塞。

慕容修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缓缓闭上眼:“告诉他们,准备弃城……突围吧。”

张公公一惊,回过神来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皇上!三思啊!”

“不用再三思了。京城守不住了。南楚的大半河山也守不住了。”慕容修掩面轻笑:“偷来的江山,偷来的皇位,终究还是守不住的!”

张公公不由低下了头。

“我曾经鄙夷我父皇,憎恨他的所作所为,十余年的外放出京,我发誓过要成为一个与他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皇帝。”他轻笑,微光中他的眸中带着冷冷的水光,“可是,我终究成了第二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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